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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公小說 > 桃李春風一杯酒 > 第 2 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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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剛過,江北原的雪簌簌落了一夜。

白嫣然自重生以來,從未如此盼望過一場雪。

“阿姐,你真的神了,如今冰雪凍河,咱們車隊抄這條近道,再過三日,就能見到父皇了!老老實實走官道哪有這麼快!”

金冠玄裘的五皇子聲音輕快,手裡還捧著剛煮好的奶粥,自己都來不及對付一口,就巴巴往大車裡送。

河麵被凍得結實,在雪後晴日的陽光下,燦若金玉。自京畿倉出發了五日的運糧隊,在河邊等了兩日,終於等來了這場春雪。

大承永琿帝在北境前線禦駕親征,抵禦外敵,任是誰也不會想到,他的一雙兒女自作主張,請示了監國太子後,帶著一隊糧抄近道支援。

連五皇子也不知道自家阿姐是如何神機妙算出這幾日春雪會將河麵凍結。

他的阿姐排行老四,是永琿帝唯一的女兒。

車廂一角,白嫣然雪色絨帽遮著的小臉,被凍得玉肌微微泛紅,手指纖如玉蔥,正圍著暖爐擺弄著一個翡翠酒葫蘆。

“阿姐,吃粥。”五皇子甘願為阿姐伏低做小,恨不得給她餵食。

畢竟他的阿姐,白嫣然,看不見東西。

盲公主白嫣然,活了十六歲,從未見過陽光,五皇子想,若是阿姐見到了陽光,就能知道她自己的笑容比陽光還明媚。

“不吃了,剛喝過藥酒。”

白嫣然的聲音輕輕冷冷,十分襯她那樣金尊玉貴的外表,讓人不敢輕易接近,但她若一笑,小小酒窩冒出來,整個人氣質變得又甜又軟,鴉羽微垂,遮住了眼中流轉的淺金色。

這金色並非是她有異色瞳。

而是因為她打孃胎裡身中奇毒,命不久矣,有名醫想出法子,尋內功高手將將此毒封入她的雙目。

因為目中有毒,所以看不見事物。

“這葫蘆裡的酒阿姐出京就開始喝了,怎麼還未喝完?”

“笨小五,這酒是很厲害的藥,得慢慢喝。”

白嫣然伸手撩開窗帳一角,雖然看不到,但耳力極其敏銳。

風聲旋掠過枯草原野,北國的風凜冽刺痛著她剛捂熱的手指,似乎在提醒著她還活著。

是的,她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就在十日前,她死在了淮南王叛軍入宮時,不僅她死了,她的親人友人要麼自刎要麼**,要麼被刺殺要麼死在戰場……最後在宮殿裡,隻剩下她自己。

那時是春日,她坐在桃花樹下的孤塚旁,拔出了埋於土中的劍。

飲下瞭解封眼毒的藥酒,被封住的內力霸道流轉周身,她第一次見到了光,見到了花,見到了血。

身為永琿帝唯一的女兒,雖然看不見,但自幼習武,並不是困在宮闕裡的嬌花。

在殺得精疲力竭後,她望著滿地桃花屍首狼藉的宮闕,選擇了墜湖。

她見到深水的顏色,越來越黑,黑到如同盲時的世界……

然後,她被五弟叫醒了,耳邊還有太子哥哥的輕笑聲,“我們小嫣然今日看來是真的喝醉了,居然不舞劍了……”

她以為這是瀕死前的夢境,可冇想到這是真實的。

她冇有死?不對,她是重生了,回到了四年前。

十日前是新年元日,雖然父皇駕馭親征中,但監國的太子哥哥為穩定民心,依舊舉行了新年宴。

父皇不貪美色,後宮妃嬪不多,子嗣也不多。她是唯一的公主,即使她與太子並非同母,太子哥哥還是揹著醉酒的她,冒著細雪,回了寢殿。

一如孩提時那般,笑著逗醉酒的她。

她趴在哥哥的背上,藉著醉意低低嗚耶,生怕這隻是一場夢。

白嫣然在恍惚了一日後,終於確認自己是重生了。

眼中的毒仍封著讓她看不見事物,但耳邊都是親人的聲音,手能觸摸到他們溫潤長髮和溫熱手指,讓她喜極而泣。

可算一算時間,她無暇再享受這些溫情。

因為王朝覆滅的源頭,就在這個春天,若是不做出改變,四年後,她將再麵臨死前的困局。

於是,她行動了。

首先,她以父皇受傷的噩夢為由,懇求太子哥哥讓她跟著五弟前往北境運糧運藥。

然後,她忽悠五弟帶著他的部下抄近道趕路。

因為這些都是前世的記憶,雪會下,河道會冰封,車馬能穩穩過江。

所以昨夜這般大的雪令她心潮澎湃、輾轉反側,摸著酒葫蘆算日子,快了,再過一日她就能重見光明。

翡翠酒葫蘆是解封她眼毒的藥,藥性劇烈,需分七次喝下,運功調和,緩解藥力。

若一次喝下,雖然內力大增,但身體會很快承受不住而爆死。前世她就是臨時喝下的,難受得幾乎發狂。

“阿懺。”

想到這裡,白嫣然縮了縮被風凍疼的手指,往外叫了一聲。

她的貼身內監阿懺馭馬走近,俯身聽侯吩咐。

“棄馬車,我們騎馬先行!”

白嫣然冇等五弟反應過來,淺金色的眼眸投落在少年身上,雖然看不見,卻能聽到五弟興奮微促的呼吸。

“小五,若是全力奔襲,今天日落之前,我們就能見到父皇的大營了!”

她記得《大承國史》載,今日大承慘勝燕懷,此後一年無大戰役,民生得以安息。

但因是慘勝,所以給了淮南藩王可趁之機,半年後江湖中絕頂殺手北上,刺殺歸途中永琿帝。

雖然刺殺未曾成功,永琿帝卻深受重傷,回帝都後一個月駕崩。

剛及冠的太子倉促繼位,而江南開始動亂,海賊入侵,江湖勢力相殺……

白嫣然握住馬鞭,甩出清亮鳴天的聲響,彷彿要將前世種種不可彌補之錯甩開,

馬過冰河,疾馳踏過荒原。

小小的人影在蒼穹鷹隼眼中,不值一提。

白嫣然追著鷹隼的鳴叫,逐著風的方向,想要以渺小之身,投入這片江湖,激起漪漣,撼動命運之輪。

千裡馬疾馳一日,黃昏漸暗,她雖看不見,卻能感受風的堅寒與夜的沉重墜落。

她還嗅到了陌生的氣息,淡淡的卻讓人慾作嘔,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但五弟歡快的聲音為她振奮精神,“阿姐,看到鎖雲關的城牆了!”

進了鎖雲關,抵達大營,再過二十裡開外就是兩國交戰之野。

白嫣然終於知曉那股若有似無的氣息會讓她反感,因為那是來自戰場的血腥氣。

慘勝並不會給將士們帶來多餘的喜悅,劫後餘生與君主受傷的訊息,讓大營中瀰漫著平靜的悲愴。

受傷的將士們一批批被抬回來,重傷的連嗚咽□□之聲都無法發出。

白嫣然耳力極強,渾身發顫著被帶入了父皇的營帳,軟毯如夏日綿草,撲麵而來的藥香灼烈如秋陽,她摸到了父皇的脈息,心中漸漸安定。

“爹爹!”

白嫣然和五弟一大一小撲在永琿帝床邊。

五弟吸著鼻子忍著眼淚同她描述父皇的傷勢,“阿姐你莫擔心,爹爹麵色雖然不好,但唇色有血色,軍醫冇有騙我們,爹爹及時被救,隻有皮外傷,不過就是中了毒,需要刮掉肉,還要喝難喝的藥……”

白嫣然笑了,捏著十四歲少年的耳朵,“想哭就哭出來唄,憋著多難受。”

“纔不要,阿姐先哭。”

“我不哭,爹爹喜歡我笑。”

永琿帝看著這對活寶,即使胸前傷口做疼也忍不住笑道:“你們真是嚇壞爹爹了。”

尋常帝王家的父子都比較生份,隻因相處時間不多,但永琿帝卻最喜歡帶孩子,私下與子女同尋常人家那般稱呼。

白嫣然知道他這話指的是姐弟擅作主張之事,進帳前,她早派阿懺先一步陳情告知。

阿懺武功高強,有他一路保護,父皇懸著的心定會落下,接下來也不好問罪,何況她這一次出發的運糧車裡大半都裝了止血藥材,等過幾日送來,立刻能填上軍營的藥缺。

“太子哥哥掏光了京中所有止血膏藥,解軍中燃眉之急。”

白嫣然自然是把功勞推給了太子,永琿帝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酒窩,柔聲問:“嫣然第一次出遠門,累不累?”

“以往隻在京郊馭馬漫遊,今日這一路奔襲才叫騎馬啊!累是累,但女兒心懷舒暢。”白嫣然隨即歎了口氣,“女兒不能上戰場保護爹爹,不知能不能見見救爹爹的小英雄?讓我好生感謝一番。”

有前世的記憶,白嫣然知道是誰在戰場危急之時救了父皇,如今見到父皇無礙,已是迫不及待想要見到那人。

永琿帝還未開口,剛進帳之人聲音淡淡回答,“離子蘇不過是儘臣仆本分,當不得英雄之稱。”

白嫣然對這聲音熟悉,是國師陸淳。

陸淳緩步上前跪在床邊將密信交予永琿帝過目。

“我和阿姐都想見見高手,陸國師就彆藏著了,我聽聞他是國師麾下第一劍客,在江湖二十歲英傑排行榜中,名列第一,絕劍離子蘇。”

國師繼續回絕,“斥候密報,燕懷國的十幾名刺客高手已入境,隨時可能要來伏擊,在請示過陛下之後,明日我將派離子蘇去處理這些刺客。他目下受傷休息,無暇與公主五皇子請安了。”

白嫣然抓著裙角的手一緊,聲音帶著自己都不曾發覺微顫:“受傷了也不多休息幾日嗎?萬一累壞了怎麼辦?”

“一切都是為了大承,為了陛下,將士們血灑疆場,我養的劍奴自然也是隨時都報著為國捐軀之心。”

陸國師一貫冷漠的口吻讓她異常難受,可又無法告知前世之事,他們會以為她瘋了,也會打亂她的計劃。

雖然陸國師始終冇有同意,但白嫣然還是派阿懺打聽到了離子蘇的帳子。

因為離子蘇身份特殊,不屬於軍籍,又未曾在朝廷任官,旁人隻道他是國師親手帶大的劍奴,從小與劍陪伴,生性冷淡,除了殺人彆無所長。

所以他的帳子離主帳很遠,坐落在荒原冰溪旁。

阿懺托著白嫣然的手,帶她來到這座孤獨的帳子旁,遠遠駐足。

冷月無聲,白嫣然聽到溪水中洗劍之聲,散發著淡淡血腥氣息的少年,想象著他清瘦的背影融入了沉寂的夜色中。

溪水滴在劍身,少年手腕輕動,水滴無聲抖落在荒土中細小清嫩的新芽上。

很奇怪,白嫣然前世從未見過這名少年,也從未跟他說過話,見過麵。

她直到少年死後,才從父皇口中得知——這位在戰場拚死救下他的少年,未曾來得及受賞,就死在了追擊燕懷國刺客的路上。

死因是:舊傷複發,新傷未愈,中了五種劇毒和十幾道暗器,在絕殺二十名上品高手後,流血力竭而死。

離子蘇本可以探明殺手蹤跡後,等待同伴前來伏擊,也許是怕錯過良機,也許是自幼被培養得不知病痛,最終拚掉了自己的命。

白嫣然聽完這個傻子的故事,請來了他那柄已經摺斷的劍,重新修複好,在宮中桃花樹下給他建了個劍塚。

每到春日,桃花落滿劍塚,她會過來飲酒,與劍說話。

“好想看看你長什麼樣子啊,離子蘇。”

“但首先,你得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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